1927年,日据时代,台湾。
有这样一个说法:
在九份山区,有一座金蟾蜍山,里面有很多金子,挖一颗,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于是,阿助阿尾两兄弟,逃出工厂,跋山涉水,来到九份。
这是一座日本人管理的矿场,里面有一间妓院。
狡猾的日本矿长,早已知道了金子的事情,他命令所有金子都要上交,不许私藏…
但这难不倒他们,妓院老鸨和矿工头子想好了办法。
矿工挖金子,低价卖给矿工头子,矿工头子再卖给妓院老鸨。
妓院老鸨只要每个月给妓院放假两天,就能用妓女的屁股把这些金子运出去,再高价卖出…
简直完美!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拥有金子…
但除了一个女人:阿柔。
阿柔是个寡妇,养了五六个孩子,靠着白天干体力活,晚上接客男人为生。
她干起活来像男人一样卖力,性格泼辣又豪爽,但她对金子似乎不感兴趣…
直到这天,坏消息传来,日本矿长发现了工人们的秘密…
他连夜闯进妓院,命令所有日本军人,掰开中国女人的大腿,检查私处到底有没有黄金…
一时间,整个妓院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以上这个片段,来自导演王童1992年的作品《无言的山丘》,豆瓣9.2。
按照历史时间线,《无言的山丘》《稻草人》《香蕉天堂》,共同构成了台湾近代史三部曲。
网友评论:无言,无语,无助,无语凝噎,真正大师级的作品,三个小时的完整版看下来感觉像随着剧中人在那个年代活过了一遭似的,电影拍到这个份上,也就让人无话可说了,我连为它掉两滴眼泪都不配…
这部作品,由台湾大师级编剧吴念真编写,《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客途秋恨》《父子关系》等均出自他手,写出了台湾一代人的筋骨与血肉…
再配上王童导演绝佳的全景长镜头,隽永沉郁,史诗质感,娓娓道来…
如果你能听得懂闽南语,其中曲折真情,更是力透银幕,让人潸然泪下…
在这部电影里,依然有台湾沉静如画的风景。
海天相接下,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
一群女人,穿着和服,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在山水间徘徊…
你能感受到导演王童在用目光一寸一寸抚摸着这片饱经苦难伤痕累累的土地,始终带着温柔…
王童的电影里,你总能看到那些编都编不出来的,就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自带悲苦的幽默。
比如赚的钱越来越多,男人们也用屁股夹金子偷出来。
结果用来包金子的是芋头叶,汁液有毒,所有人的屁股都痒死了…
更惨的是,好不容易运出来,转头就被查了,所有男人被捅后庭,画面一度好笑又心酸…
比如阿柔正在家里接客,结果又来一个男人。
小孩似乎什么都不懂,和母亲说:快一点!外面又来一个了。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母亲一脚踹了出去。
这怨种小孩只得流着鼻血,怪可怜地说:你等一下,马上就到你了…
比如阿柔的家里,竟然有两个神位牌。
而且这两个神位牌必须一样大,还必须分得很开,不然会打架…
当你还以为这是什么奇怪的迷信时…
原来,这是阿柔的两个老公,他们先后都死于战争…
王童电影里面的人物总带有一些荒诞,但每一幕荒诞的背后,都有让人不忍揭开的心酸,与五味杂陈的沉痛…
他们只是在那个扭曲的时代下,想要活下来的人…
扭曲的时代,可以让他们荒诞,但并不能夺去他们的善意。
阿尾去嫖娼,对方咳嗽不已。
他不忍心,竟想起了咳嗽而死的父母,于是,什么也没做,就把金子给了女人…
女人一脸愧疚,他反而安慰道:反正肉我也看到了,这样就好了…
一天,当所有人又一次被毫无尊严地捅后庭,一个男人愤怒了:
干!我们这样还像个人吗?你把我们当做是畜生吗?
在这一声掷地有声的问句后,所有人蜂拥而起…
但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枪支弹炮,起头的人,被一枪打死…
但他并没有被丢弃在荒野中。
相反,这些贫穷的人,为他准备了一场体面的葬礼,他们做法事,祭拜,抬棺…
他们贫穷,窘迫,但依然相信,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于荆棘…
这些善良,朴素,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支撑着他们,让这群漂泊的人在异乡长了根…
那是绵延不绝的贫穷和狂风骤雨般的压迫依然夺不去的善意,是始终守望相助的乡土人情,那是王童眼里人性的温情,那就是隐藏在深山里的,谁也夺不走的黄金…
王童在这部电影里,展现了很多立体又复杂的人物。
在有着日本身份,以为高人一等,被军队抛弃却只能在妓院做最低贱工作的日本童工…
是对出卖妓女身体赚钱,但同时又会帮妓女出头骂男人的妈妈桑…
在妓院长大,被妈妈桑疼爱,却被军官强行毁了清白的日本女孩…
片中最有意思的角色,当属杨贵媚饰演的阿柔。
她拉扯五六个孩子长大。
白天,她像男人一样搬最重的木头,扛最重的麻袋…
晚上,男人找她时,有的带钱,有的带鱼,有的带鸡…
这是一个如此普通又如此让人震撼的画面,这根本不是赚钱,这是再用身体赚一口一口的饭,一口一口的肉,这几乎是以人肉来换猪肉…
但阿柔不在意。
她爱财,每次做完裤子还没拉上,就高兴地数钱。
她把钱放在一个竹竿里,她专门选了一条最长最长的竹竿。
因为只要竹竿够长,就能听到够久的硬币掉下去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阿助住在了附近。
阿助真奇怪。
别人来干人的,他偏偏是来干活的,不是帮忙带娃,就是帮忙找丢掉的鸡,补小孩玩耍时刮烂的衣服。
直到有一次,一个矿工的葬礼。
阿助抬棺,抬到最后,他心疼地说:没有男人,他们母子怎么过日子?
阿柔随口说了一句:养小孩,不就是拖磨几年,一个一个都会长大的…
但阿助却说: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你一样厉害…
阿柔突然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不是在搬最重的木时,也不是深夜服务完无数男人的时候,更不是家里五六口孩子嗷嗷待哺的时候,而是在这一刻。
因为她知道,这个每天默默来帮忙的男人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她的不容易,看见了她的泼辣强悍背后的心酸…
到了清明节。
阿助刚进门,阿柔就骂道:过年过节的,连父母都不知道要拜一下!
阿助低头一看,是一份准备好的祭品,整整齐齐就放在板凳上。
这一幕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有一份祭品,甚至没有一个正脸给阿助。
但所有中国人都知道,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只要有坟可拜,就不是没家的人,阿助在这一刻,不再是没爸没妈的异乡人了…
而祭品,也只有家人才会准备,他们已经是家人了…
这是两个几乎一闪而过的场景,只是一两句话,和大片的沉默,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个“爱”字,但足以表达一切…
这是两个苦命人彼此看见,彼此照拂的时刻…
可是,这命太贱了,比山上的野草还贱。
一天晚上,阿助听说山里有黄金,他想着如果要和阿柔过日子,需要更多的钱。
深夜,他进了山。
没想到,矿山倒塌,阿助被永远埋在了山里。
阿柔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可是,当看到神位牌,她忍不住破口大骂:
其他两个至少还有骨灰,你呢??你最干净,你连一根毛都没有…
村民们劝说,人都死了,别骂了…
她狂风骤雨地哭泣,她带着她一辈子的血骂,一辈子的泪骂:
谁说死人不能骂!我偏要骂,你们这群活的我也要骂!除了日本人,你们哪一个人真赚到钱了?
她走向那个竹竿,用尽全身的力气,劈开…
里面掉出了铜板,纸币,面额很小,但是密密麻麻…
那是她经年累月,承受命运的重压,铁骨铮铮赚来的钱,谁能想到,金山根本不在矿里,而在一根竹竿里…
一次又一次,尊严随着金钱下坠,好不容易,碎银堆成金山…
可是现在,却换不回一个人的命…
她不要什么金子,在全村疯狂淘金的时候,她没有信过一次。
她只要一分一角踏踏实实赚来的钱,一个不会离开她的男人,一个家…
可是没有,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她被命运翻云覆雨,狠狠干过,她是那个命硬到敢向天要钱要爱的女人,可是命运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垂青,只有三番四次的愚弄,惩罚…
她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愤怒命运,愤怒疼痛,愤怒这从不结束从不留情的苦难…
她咒骂为何卑微的人们总与幸福无缘,唯配与痛苦相连。
一瞬间,雷声撼动沉默,泪水打湿过往,被无数人血泪洗过的山丘,才终于啼哭往日心酸…
这是一群怎么样的人?
是寡妇,是弃儿,是妓女,是妈妈桑,是长工,是矿工,是被无辜玷污的女孩,与找不到身份的日本童工…
是日本人,是台湾人,是外省人…
是一个个在时代洪流中,与命运交手,斡旋,搏斗,用人肉换猪肉,用人血换黄金的人…
却最终被命运撕碎,嚼烂,吞噬,来空空去空空,无人知晓他们的血泪往事…
王童的电影又何尝不是一座座山丘,无言却始终伫立,凝望和诉说着历史的浅湾…
《无言的山丘》里淘金热下的血汗矿工和妓女,《稻草人》里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据时代下的台农,《香蕉天堂》里大陆解放流落到台湾的士兵,《红柿子》里逃去台湾的大陆一家人…
《无言的山丘》
《稻草人》
《香蕉天堂》
《红柿子》
他们愚昧,无知,困窘,甚至荒诞。
为了存活,名字可以丢掉,孩子可以不是亲生的,亲爹可以认别人…
为了能吃上一口鱼,侥幸存活的人们希望空袭可以再来…
在这些血淋淋的人面前,时代与政治被照得荒谬至极。
用炸弹炸出的鲜血,却只换来一双白袜子…
是人命换回来的荣誉锦旗,连做条内裤都不够…
错位荒谬的,分明不是这些人…
他们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们被迫舍弃尊严,舍弃身份,舍弃故乡,一再舍弃到如赤身裸体…
但总有一些东西,无法舍弃…
是故乡红柿子树上,牵挂一生从未飘走的风筝…
是没有夫妻之实,却想要供养的神主牌…
是没有父子之名,却透过电话含泪喊出的那一声时隔几十年的“爹”…
是这片伤痕累累的孤儿土地上,无依之人,无缘之墓,无泣之坟…
是这座悲情城市里,多少三两人受不起五两命的台湾庶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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